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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槎余录

明·顾〈山介〉

  ●序

  儋耳孤悬海岛,非宦游者不能涉,涉必有鲸波之险,瘴厉之毒。黎獠之冥顽无法,为兹守者,多不能久,久亦难其终也。余自嘉靖龙飞承乏是郡,迄于丁亥,乃有南安之命,山川要害,土俗民风,下至鸟兽虫鱼,奇怪之物,耳目所及,无不记载。共几百余则,藏之箧笥,将谓他曰南归,客有询及兹郡之略,即举以对。既而水陆跋涉,颇多散失,遂至湮灭无遗矣。今悬车去郡,倏有数载,不敢因久而能终,但郡事迹班班尚能追忆,掇拾数事,恍然犹在沧溟杳渺之中,因惩吹讦之失,用梓以传,名《海槎余录》云。

  嘉靖庚子吴郡汇堂顾■〈山介〉识

  载酒堂,即苏长公寓儋耳游晏之地也,今有堂三楹,祀公像于中,元廉访使伯琦周公隶书牌文一道列堂东隅,书法甚精。堂周遭有墙,相去百步有塘,宽百亩余,土水深浅异处,蒲■芦苇之属最茂密。每春秋二祀,例率郡僚师儒会饮堂中,即渔此塘以为乐,名浊劳会,亦洗阖境诸祀之劳之谓也。故传乳泉井、桄榔庵、茉莉轩,今皆湮废,遗址尚存。

  菠萝蜜,树类冬青而黑润倍之。干至斗大方结实,多者十数,少者五六伙,皆生于根干之上,状似冬瓜,外结厚皮,若栗蓬,多棘刺,方熟时可重五六斤,去外壳,内肉层叠如橘囊,以其甘如蜜,故云。

  黎俗藏置酒、米、干肉、布衣之属不于其家,必拣一高坡之地离家百步内外,以草树略加缭绕回护,辇置其中,名曰殷,虽村家丛杂,亦不相混。间有盗之者,每犯辄获法,曰遂■〈旦〉痕,即足迹也。余初不之信,因彼自服而后然之。

  佛桑花,枝叶类江南槿树,花类中州芍药而轻柔过之。开时二三月,五色婀娜可爱。

  儋耳境山百倍于田,土多石少,虽绝顶亦可耕植。黎俗四五月晴霁时,必集众斫山木,大小相错。更需五七曰皓洌,则纵火自上而下,大小烧尽成灰,不但根干无遗,土下尺余亦且熟透矣。徐徐锄转,种绵花,又曰具花。又种旱稻,曰山禾,米粒大而香,可连收三四熟。地瘦弃置之,另择地所,用前法别治。大概地土产多而税少,无穷之利盖在此也。

  蚺蛇产于山中,其皮中州市为缦乐器之用,其胆为外科治疮瘇之珍药,然亦肝内小者为佳。此地兼产山马,其状如鹿,特大而能作声,尾更板阔,与鹿稍异。蚺蛇尝捕吞之,从后脚而入,虽角实大二倍于鹿,毒气呵及,即时解脱。初吞时,亦不能转动,略向水次伸舒,消尽无余矣。途人卒然相值,虽持木棍亦将无施。解事者执指大蛇皮木在手,一挥即止,可见物贵得其制,不在操利器也。

  榕树最大,其阴最密,干及三人围抱者则枝上生根,绵绵垂地,得土力,又生枝,如此数四,其干有阔至三四丈者。特中通不圆实,阴覆重重,六月不知暑,木理粗恶,不堪器用。

  青橄榄无仁,乌橄榄有仁,外肉取来杵碎干放,则自有霜堆起如白盐,名曰榄酱。二种俱野生,当四五月盛时,市人尽力取回,用支一年,不似吾江南之甚珍也。

  黎俗男女周岁即文其身,自云:“不然则上世祖宗不认其为子孙也。”身穿花厚布衣,露腿赤足,头戴漆帽,傍赘尺许雉尾二茎披肩颔间,可耻也。男子家富者,两耳复赘盏口大银圈十数为富侈。

  花梨木、鸡翅木、土苏木皆产于黎山中,取之必由黎人,外人不识路径,不能寻取,黎众亦不相容耳。又产各种香,黎人不解取,必外人机警而在内行商久惯者解取之。尝询其法于此辈,曰当七八月晴霁,遍山寻视,见大小木千百皆凋悴,其中必有香凝结。乘更月扬辉探视之,则香透林而起,用草系记取之。大率林木凋悴,以香气触之故耳。其香美恶种数甚多,一由原木质理粗细,非香自为之种别也。

  深黎自婺岭以北有一种曰遐黎,其俗去黎益远,习俗又相违。居常以椰瓢蔽体,更闲习弓矢。凡父母过五十,惧其老而衰也,则烹食之,云葬于腹中,以为得所。噫,天之生人有知此哉!

  海槎秋晚巡行昌化属邑,俄海洋烟水腾沸,竞往观之,有二大鱼游戏水面,各头下尾上,决起烟波中,约长数丈余,离而复合者数四,每一跳跃,声震里许。余怪而询于土人,曰:“此番车鱼也,间岁一至。此亦交感生育之意耳。”今中州药肆悬大鱼骨如杵臼者,乃其脊骨也。

  海鳅乃水族之极大而变异不测者。梧川山界有海湾,上下五百里,横截海面,且极其深。当二月之交,海鳅来此生育,隐隐轻云覆其上,人感知其有在也。俟风曰晴暖,则有小海鳅浮水面,眼未启,身赤色,随波荡漾而来。土人用舴艋装载藤丝索为臂,大者每三人守一茎,其杪分赘逆须枪头二三支于其上。溯流而往,遇则并举枪中其身,纵索任其去向,稍定时,复似前法施射一二次毕,则棹船并岸,创置沙滩,徐徐收索。此物初生,眼合无所见,且忍创疼,轻样随波而至,渐登浅处,潮落搁置沙滩,不能动。举家分脔其肉,作煎油用亦大矣哉!

  马产于海南者极小,只可仵之驴骡,而身稍长耳。毛片不殊于中州,当少剪综时,极骏可爱。然骑驶则无长力,上等价可四两,寻常不出两。

  黎俗二月、十月则出猎,当其时,各峒首会,遣一人二人赴官告知,会但出每数十村,会留壮兵一二十辈守舍,男妇齐行。有司官兵及商贾并不得入,入者为之犯禁,用大木枷茎及手足置之死而不顾,何其愚也。猎时,土舍峒首为主,聚会千余兵,携网百数番,带犬数百只,遇一高大山岭,随遣人周遭伐木开道,遇野兽通行熟路,施之以网,更参置弓箭熟闲之人与犬共守之。摆列既成,人犬齐奋叫闹,山谷应声,兽惊布,向深岭藏伏。俟其定时,持铁炮一二百,犬几百只,密向大岭,举炮发喊,纵犬搜捕,山岳震动,兽惊走下山,无不着网中箭,肉则归于众,皮则归土官,上者为麖,次者为鹿皮,再次者为山马皮,山猪食肉而已,文豹则间得之也。

  新场海三面山环,北一面只三四里通大海洋,内宽可百里余,分藏新英、南滩上下二十四埗,渔户环列居焉。每风大时,蛋船四百余只咸渔其中,风静始出大海,可谓坐享无穷之利也。

  海南地多燠少寒,木叶冬夏常青,然凋谢则寓于四时,不似中州之有秋冬也。天时亦然,四时晴列则穿单衣,阴晦则急添单衣几层,谚曰:“四时皆是夏,一雨便成秋。”又曰:“急脱急着,胜如服药。”

  想思子生于海中,如螺之状,而中实若石焉。大比豆粒,好事者藏置箧笥,积岁不坏,亦不转动。若置醋一盂,试投其中,遂移动盘旋不已,亦一奇物也。

  槟榔产于海南,惟万、崖、琼山、会同、乐会诸州县为多,他处则少。每亲朋会合,互相擎送以为礼。至于议婚姻,不用年帖,只送摈榔而已。久之,多以家事消长之故,改易告争,官司难于断理,以无凭执耳。愚民不足论,士人家亦多有匿是俗者。

  鹦鹉杯,即海螺,产于文昌海面,头淡青色,身白色,周遭间赤色,数棱。好事者用金厢饰,凡头胫足翅俱备。置之几案,亦异常耳。

  海南之田凡三等,有沿山而更得泉水,曰泉源田;有靠江而以竹桶装成天车,不用人力,曰夜自车水灌之者,曰近江田,此二等为上,栽稻二熟。又一等不得泉不靠江,旱涝随时,曰远江田,止种一熟,为下等。其境大概土山多,平坡一望无际,咸不科税,杂植山萸、绵花,获利甚广,诚乐土也。但其俗好斗健讼,不容人耕耳。

  石蟹生于崖之榆林港,港内半里许土极细腻,最寒,但蟹入则不能运动,片时成石矣,人获之则曰石蟹,相传置之几案能明目。

  劳将军庙去城东隅六十里许,祀屋久废,只隙地在焉。凡新官到任,必先此设祭。祀典不载其名爵,父老相传云,此神乃马伏波部下先锋将,方凯旋时牵马饮于河,马忽睹水中影,双蹄奋起,伤其阴而死,遂为神。余任时,彼中以例祀,祀毕,父老喜告曰:“任内当大吉。”未逾年,新守至,亦以例祀,众咸惊报曰:“祀器无故自裂于案,任内当不吉。”后岁余守卒,亦灵验矣哉。

  茨竹大如指,长逾二丈,节节生枝文采,士人家用植于居之周遭,以代垣墙,虽鸡犬不能逾越。阴森柔嫩,绿润如沃,可爱也。

  江鱼状如松江之鲈,身赤色,亦间有白色者,产于咸淡水交会之中。士人家以其肉细腻,初为脍烹之,极有味,皮厚如钱,此品不但胜绝海乡,虽江左鲥、鲈、鳜之味,亦无以尚也。

  玳瑁产于海洋深处,其大者不可得,小者时时有之。其地新官到任,渔人必携二三来献,皆小者耳。此物状如龟鳖,背负十二叶,有文藻,即玳瑁也。取用必倒悬其身,用器盛滚醋泼下,逐片应手而下,但不老大,则皮薄不堪用耳。

  茉莉花最繁,不但妇人簪之,童竖俱以绵穿成钏,缚髻上,香气袭人。

  酸笋大如臂,摘至用沸汤泡出苦水,投冷井水中浸二三曰,取出,缕如丝,醋煮可食。好事者携入中州,成罕物,京师勋戚家会酸笋汤,即此品也。

  桄榔木,类苎梨树,树抄梃出数枝,每枝必赘青珠数条,每条不下百余伙,计一树可得青珠百余条,团团悬挂若伞盖然,可爱也。其木最重,番舶用为枪,以代铁,其钟重锋芒,侔于铁也。色类花梨木而多综纹也。

  土果曰阳桃,大如拳,绿色明润,五棱并起剑脊,中核如花红子,味带酸,宜于酒后咀嚼之,俗多用晒干,作添案果用。

  儋耳与琼、崖、万三处鼎峙为郡,因参以十县十一守御所。其地孤悬海岛,平旷可耕之地多在周遭,深入则山愈广厚,黎婺岭居其中,以为镇,自汉武迄今几千年,外华内夷,卒不可变者,以创置州卫县所必因平原广陌,故周遭近治之民渐被曰深,风移俗易。然其中高山大岭,千层万叠,可耕之地少,黎人散则不多,聚则不少,且水土极恶,外人轻入,便染瘴疠,即其地险恶之势,以长黎人奔窜逃匿之习,兵吏乌能制之?此外华内夷之判隔,非人自为之,地势使之然也。

  荔枝凡几种,产于琼山。徐闻者有曰:进奉子核小而肉厚,味甚嘉。土人摘食,必以淡盐汤浸一宿则脂不粘手。野生及他种,味带酸,且核大而肉薄,稍不及也。

  黎村贸易处,近城则曰市场,在乡曰墟场,又曰集场。每三曰早晚二次,会集物货,四境妇女担负接踵于路,男子则不出也。其地殷实之家,畜妻多至四五辈,每曰与物本令出门贸易,俟回收息,或五分三分不等,获利多者为好妾,异待之,此黎风獠俗之难变也。

  芭蕉常年开花结实,有二种,一曰板蕉,大而味淡;一曰佛手蕉,小而甜,俗呼为蕉子,作常品,不似吾江南茂而不花,花而不实也。

  椰子树初栽时,用盐一二斗先置根下则易发。其俗家之周遭必植之,木干最长,至斗大方结实。当摘食,将在五六月之交,去外皮则壳实圆而黑润,肉至白,水至清且甜,饮之可祛暑气,今行商悬带椰瓢,是其壳也。又有一种小者端圆,堪作酒盏,出于文昌、琼山之境,他处则无也。

  凡深黎村,男女众多,必伐长木两头,搭屋各数间,上覆以草,中剖竹,下横上直,平铺如楼板,其下则虚焉,登陟必用梯,其俗呼曰栏房。遇晚,村中幼男女尽驱而上,听其自相谐偶。若婚姻,仍用讲求,不以此也。

  文昌海面当五月有失风飘至船只,不知何国人,内载有金丝鹦鹉、墨女、金条等件,地方分金坑女,止将鹦鹉送县申呈。镇、巡衙门公文驳行镇守府仍差人督责,原地方畏避,相率欲飘海,主其事者莫之为谋。余适抵郡,群咸来问计,余随请原文读之,将飘来船作覆来船改申,一塞而止,众咸称快。

  黎人善射好斗,积世之仇必报。每会聚亲朋,各席地而坐,饮酣,顾梁上弓矢,遂奋报仇之志,而众论称焉。其弓矢盖其祖先有几次斗败之耻,则射箭几次,射于梁上以记之,故云饮醉鼓。众复饮,相与叫号,作犬吠声,辄二三昼夜。自云系狗种,欲使祖先知而庇之也。以次则宰羊脔肉,裱散就近村落,无不踊跃接受,克曰起兵。仇家闻之,亦如此间法,募兵应敌临阵。遇有州县公差人役,乐请观战。两家妇女亦各集本营。当退食之际,妇女争出营认箭,两不拘忌,其俗云:“男子仇只结于男子面上,若及妇女,则于其父母家更添仇怨矣。”其胜败追奔,亦各有程度,不少逾之数。中罹锋镝死者,密以痊之,父母妻讳,不悲泣,恐敌人知为不武也。

  翡翠生于深黎之茂林峻岭,人罕得见。传云晴霁曰中始一出,阴晦竟曰不出,小大仅侔梁燕,羽翰五色离披可爱,人必积久探视,罗其巢始获之也。

  儋耳孤悬海岛,历书家不能备。其黎村各一老习知节候,与吉凶避忌之略,与历不爽毫发。大率以六十年已往之迹征验将来,固亦有机巧不能测处。尝取其本熟视,字画讹谬不可识,询其名,则曰《历底记》。

  儋耳七坊黎峒,山水险恶。其俗闲习弓矢,好斗战。中多可耕之地,额粮八百余石。弘治末困于征求,土官符蚺蛇者扇动诸黎,远迩向应,得兵万余,攻城略地,一方罹患。镇、巡二司调动汉达官兵二万名员会临本境,分作五道捣其巢,第一道首临落窑境,黎首符那楠率轻兵据险迎敌,官民兵死者三千余,而分守重臣亦与难焉。其四道闻风溃回,此盖轻率无纪律故耳。势曰益猖獗,纵横四出无忌。继而请于朝,命将益兵,前部方入临高县境,贼众适至,官兵中道截出,一战胜捷,偏帅亦中流矢卒。蚺蛇持勇轻出,逼夺民女为妾,饮酒留连。官军踵其迹,轻骑赴之。谋渡水脱走,误投深涧,骑争逐之,中箭死,余党招抚讫。嘉靖初,符蚺蛇从侄符崇仁、符文龙争立,起兵仇杀,因而扇动诸黎阴助作逆。余适拜官莅其境,士民咸忧色蹙额道其故,余答曰:“可徐抚之。”未几,崇仁、文龙弟男相继率所部来见,劳遣之,余知二酋已获系狱,故发问曰:“崇仁、文龙何不亲至?”众戚然曰:“上司收狱正严。”余答曰:“小事,行将保回安生。”众忻然感谢。郡士民闻之骇然,曰:“此辈宽假,即渔肉我民矣。”余不答。既而,阅狱,纵系囚二百人,州人咸赏我宽大之度。彼黎众见之,尽阖首祝天曰:“我辈冤业当散矣。”余随查该峒粮俱无追纳,示谕黎老,各出长计,转请海道明示。黎众争相告,乞辜保其主,余谕之曰:“事当徐徐,此番先保,各从完粮,次保其主,何如?”众曰:“诺。”已而,得请,从黎俱纵回。前此土官每石粮征银八九钱,余欲收其心,先申达上司,将该峒黎粮品搭见征无征均照京价二钱五分征收,示各黎俱亲身赴纳。因其来归,人人抚谕,籍其名氏,编置十甲。辨粮除排年外,每排另立知数、协辨、小甲各二名,又总置、总甲、黎老各二名,共有百余人,则掌兵头目各有所事,乐于自专,不顾其主矣。曰久寝向有司,余密察识其情,却将诸首恶五十余名解至省狱,二千余里外,相继牢死,大患潜消。后落窑峒黎闻风向化,亦告编版籍粮差讫,州仓积存,听征粮斛,准作本州官军俸粮敷散,地方平妥。余后复从事广西,竟有加俸二级思命,檄未下而已转官南安矣。

  千里石塘在崖州海面之七百里外,相传此石比海水特下八九尺,海舶必远避而行,一堕既不能出矣。万里长堤出其南,波流甚急,舟入回溜中,未有能脱者。番舶久惯,自能避,虽风汛亦无虞。又有鬼哭滩,极怪异,舟至则没头、只手、独足、短秃鬼百十争互为群来赶,舟人以米饭频频投之即止,未闻有害人者。

海槎餘錄  (明)顧■〈山介〉 撰

  (海槎餘錄一卷,明顧■〈山介〉撰。顧■〈山介〉,字匯堂,江蘇蘇州人。官至南安知府。是錄為■〈山介〉嘉靖初官儋州時所著。)

  儋耳孤懸海島,非宦遊者不能涉,涉必有鯨波之險,療厲之毒。黎獠之冥頑無法,為茲守者,多不能久,久亦難其終也。余自嘉靖龍飛承乏是郡, (「余自嘉靖龍飛承乏是郡」,「余」原作「餘」,「乏」原作「之」,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迄於丁亥,廼有南安之命,山川要害,土俗民風,下至鳥獸蟲魚,奇怪之物,耳目所及,無不記載。共幾百餘則,藏之篋笥,將謂他日南歸,客有詢及茲郡之略,即舉以對。既而水陸跋涉,頗多散失,遂至湮滅無遺矣。今懸車去郡,倐有數載,不敢因久而能終,但郡事蹟班班尚能追憶,掇拾數事,恍然猶在滄溟杳渺之中,因懲吹??韲之失,用梓以傳,名海槎餘錄云,嘉靖庚子,吳郡匯堂顧■〈山介〉識。

  載酒堂,即蘇長公寓儋耳遊晏之地也,今有堂三楹,祀公像于中,元廉訪使伯琦周公隸書牌文一道列堂東隅,書法甚精。堂周遭有牆,相去百步有塘,寬百畝餘,土水深淺異處,蒲■〈艹〈禾叐〉〉蘆葦之屬最茂密。 (「蒲薐蘆葦之屬最茂密」,「蒲」原作「滿」,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每春秋二祀,例率郡僚師儒會飲堂中,即漁此塘以為樂,名濁勞會,亦洗闔境諸祀之勞之謂也。故傳乳泉井、桄榔庵、茉莉軒, (「桄榔庵」,原作「■〈木先〉榔菴」,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今皆湮廢,遺址尚存。

  波羅蜜,樹類冬青而黑潤倍之。幹至斗大方結實,多者十數,少者五六夥,皆生于根幹之上,狀似冬瓜,外結厚皮,若栗蓬,多棘刺,方熟時可重五六斤,去外殼,內肉層疊如橘囊,以其甘如蜜,故云。

  黎俗藏置酒、米、乾肉、布衣之屬不于其家,必揀一高坡之地離家百步內外,以草樹畧加繚繞廻護,輦置其中,名曰殷,雖村家叢雜,亦不相混。間有盗之者,每犯輒獲法, (「每犯輒獲法」,「輒」原作「徹」,據說庫本改。) 曰遂■〈旦〉痕,即足跡也。余初不之信,因彼自服而後然之。

  佛桑花,枝葉類江南槿樹,花類中州芍藥而輕柔過之。開時二三月,五色婀娜可愛。

  儋耳境山百倍于田,土多石少,雖絕頂亦可耕植。黎俗四五月晴霽時,必集眾斫山木,大小相錯。更需五七日皓洌, (「更需五七日皓洌」,「日」原作「月」,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則縱火自上而下, (「則縱火自上而下」,原無「下」字,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大小燒盡成灰,不但根幹無遺,土下尺餘亦且熟透矣。 (「土下尺餘亦且熟透矣」,「土」原作「上」,據說庫本改。) 徐徐鋤轉,種綿花, (「種綿花」,原無「花」字,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又曰具花。又種旱稻, (「又種旱稻」,原缺,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曰山禾,米粒大而香,可連收三四熟。地瘦棄置之,另擇地所,用前法別治。大槩地土產多而稅少,無窮之利蓋在此也。

  蚺蛇產于山中,其皮中州市為縵樂器之用,其膽為外科治瘡瘇之珍藥,然亦肝內小者為佳。此地兼產山馬,其狀如鹿,特大而能作聲,尾更板闊,與鹿稍異。蚺蛇嘗捕吞之,從後腳而入,雖角實大二倍于鹿,毒氣呵及,即時解脫。初吞時,亦不能轉動,畧向水次伸舒,消盡無餘矣。途人卒然相值,雖持木棍亦將無施。解事者執指大蛇皮木在手,一揮即止,可見物貴得其制,不在操利器也。

  榕樹最大,其陰最密,幹及三人圍抱者則枝上生根,綿綿垂地,得土力,又生枝,如此數四,其幹有闊至三四丈者。特中通不圓實,陰覆重重,六月不知暑,木理粗惡,不堪器用。

  青橄欖無仁,烏橄欖有仁,外肉取來杵碎乾放,則自有霜堆起如白鹽,名曰欖醬。二種俱野生,當四五月盛時,市人儘力取廻,用支一年,不似吾江南之甚珍也。

  黎俗男女週歲即文其身,自云:「不然則上世祖宗不認其為子孫也。」身穿花厚布衣, (「身穿花厚布衣」,「厚」原作「原」,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露腿赤足,頭戴漆帽,傍贅尺許雉尾二莖披肩頷間,可耻也。男子家富者,兩耳復贅盞口大銀圈十數為富侈。

  花梨木、雞翅木、土蘇木皆產于黎山中,取之必由黎人,外人不識路徑,不能尋取,黎眾亦不相容耳。又產各種香,黎人不解取,必外人機警而在內行商久慣者解取之。嘗詢其法於此輩,曰當七八月晴霽,遍山尋視,見大小木千百皆凋悴,其中必有香凝結。乘更月揚輝探視之,則香透林而起,用草繫記取之。大率林木凋悴,以香氣觸之故耳。其香羙惡種數甚多,一由原木質理粗細, (「一由原木質理粗細」,原無「木」字,「質」字作「盾盾」,據明紀錄彙編本補、改。) 非香自為之種別也。

  深黎自婺嶺以北有一種曰遐黎,其俗去黎益遠, (「其俗去黎益遠」,「益」原作「盖」,據說庫本改。) 習俗又相違。居常以椰瓢蔽體, (「居常以椰瓢蔽體」,原無「以」字,「瓢」原作「飄」,據明紀錄彙編本補、改。) 更閑習弓矢。凡父母過五十,懼其老而衰也,則烹食之,云葬于腹中,以為得所。 (「以為得所」,原無「所」字,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噫,天之生人有知此哉!

  海槎秋晚廵行昌化屬邑,俄海洋烟水騰沸,競往觀之,有二大魚遊戲水面, (「有二大魚遊戲水面」,「大」原作「水」,據說庫本改。) 各頭下尾上,決起烟波中,約長數丈餘,離而復合者數四,每一跳躍,聲震里許。余怪而詢于土人,曰:「此番車魚也,間歲一至。此亦交感生育之意耳。」牛中州藥肆懸大魚骨如杵臼者,乃其脊骨也。

  海鰍乃水族之極大而變異不測者。梧川山界有海灣,上下五百里,橫截海面,且極其深。當二月之交,海鰍來此生育,隱隱輕雲覆其上,人感知其有在也。俟風日晴暖,則有小海鰍浮水面,眼未啟, (「眼未啟」,「眼」原作「眠」,據說庫本改。) 身赤色,隨波蕩漾而來。土人用舴艋裝載藤絲索為臂, (「土人用舴艋裝載藤絲索為臂」,原無「用」字,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大者每三人守一莖,其杪分贅逆鬚鎗頭二三支于其上。 (「其杪分贅逆鬚鎗頭二三支于其上」,「支」原作「子」,據說庫本改。) 遡流而往,遇則竝舉鎗中其身,縱索任其去向,稍定時,復似前法施射一二次畢,則棹船竝岸,創置沙灘, (「創置沙灘」,「沙」原作「灘」,據說庫本改。) 徐徐收索。此物初生,眼合無所見,且忍創疼,輕樣隨波而至,漸登淺處,潮落擱置沙灘,不能動。舉家分臠其肉,作煎油用亦大矣哉。

  馬產于海南者極小, (「馬產于海南者極小」,,「于」原作「子」,據說庫本改。) 只可仵之驢騾,而身稍長耳。毛片不殊于中州, (「毛片不殊于中州」,原無「殊」字 ,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當少剪綜時,極駿可愛。然騎駛則無長力,上等價可四兩,尋常不出二兩。

  黎俗二月、十月則出獵,當其時, (「當其時」,「當」原作「富」,無「時」字,皆據明紀錄彙編本改、補。) 各峝首會,遣一人二人赴官告知,會但出每數十村,會留壯兵一二十輩守舍,男婦齊行。有司官兵及商賈竝不得入, (「有司官兵及商賈竝不得入」,原無「不」字,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入者為之犯禁,用大木枷莖及手足置之死而不顧,何其愚也。獵時,土舍峝首為主,聚會千餘兵,携網百數番,帶犬數百隻,遇一高大山嶺,隨遣人周遭伐木開道,遇野獸通行熟路,施之以網, (「施之以網」,「施」原作「視」,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更參置弓箭熟閑之人與犬共守之。擺列既成,人犬齊奮叫鬧,山谷應聲,獸驚佈,向深嶺藏伏。俟其定時,持鐵砲一二百,犬幾百隻,密向大嶺,舉砲發喊,縱犬搜捕,山嶽震動,獸驚走下山,無不着網中箭,肉則歸于眾,皮則歸土官,上者為麖,次者為鹿皮,再次者為山馬皮,山猪食肉而已,文豹則間得之也。

  新塲海三面山環,北一面只三四里通大海洋,內寬可百里餘,分藏新英、南灘上下二十四埗,漁戶環列居焉。每風大時,蛋船四百餘隻咸漁其中,風靜始出大海,可謂坐享無窮之利也。

  海南地多燠少寒,木葉冬夏常青,然凋謝則寓于四時,不似中州之有秋冬也。天時亦然,四時晴列則穿單衣,陰晦則急添單衣幾層,諺曰:「四時皆是夏,一雨便成秋。」 (「四時皆是夏一雨便成秋」,原無「時」、「雨」二字,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又曰:「急脫急着,勝如服藥。」

  相思子生于海中, (「相思子生于海中」,「子生」原作「生子」,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如螺之狀, (「如螺之狀」,「狀」原作「壯」,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而中實若石焉。大比荳粒,好事者藏置篋笥,積歲不壞,亦不轉動。 (「亦不轉動」,「動」原作「重」,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若置醋一盂,試投其中, (「試投其中」,「試」原作「誠」,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遂移動盤旋不已,亦一奇物也。 (「亦一奇物也」,「奇」原作「其」,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檳榔產于海南,惟萬、崖、瓊山、會同、樂會諸州縣為多,他處則少。每親朋會合,互相擎送以為禮。至于議婚姻,不用年帖, (「不用年帖」,原無「不」字,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只送檳榔而已。久之,多以家事消長之故, (「多以家事消長之故」,「消」原作「稍」,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改易告争,官司難于斷理, (「官司難于斷理」,原無「官」字,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以無憑執耳。愚民不足論, (「愚民不足論」,原無「民」字,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士人家亦多有匿是俗者。

  鸚鵡盃,即海螺,產于文昌海面,頭淡青色,身白色,周遭間赤色,數稜。好事者用金廂飾,凡頭脛足翅俱備。 (「凡頭脛足翅俱備」,原無「俱」字,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置之几案,亦異常耳。

  海南之田凡三等,有沿山而更得泉水,曰泉源田; (「曰泉源田」,「田」原作「曰」,據清說郛本改。) 有靠江而以竹桶裝成天車,不用人力,日夜自車水灌之者,曰近江田, (「曰近江田」,原無「曰」字,「田」原作「由」,皆據明紀錄彙編本補、改。) 此二等為上,栽稻二熟。又一等不得泉不靠江,旱撈隨時,曰遠江田, (「曰遠江田」,「遠」原作「近」,據清說郛本改。) 止種一熟,為下等。其境大槩土山多,平坡一望無際,咸不科稅,雜植山萸、綿花,獲利甚廣, (「獲利甚廣」,「獲」原作「護」,「甚」原作「慎」,皆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誠樂土也。但其俗好鬥徤訟,不容人耕耳。 (「但其俗好鬥徤訟不容人耕耳」,原無「徤」字,「容」原作「客」,皆據明紀錄彙編本補、改。)

  石蠏生于崖之榆林港,港內半里許土極細膩, (「港內半里許土極細膩」,「半」原作「伴」,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最寒,但蠏入則不能運動,片時成石矣, (「片時成石矣」,原無「時」字,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人獲之則曰石蠏,相傳置之几案能明目。

  勞將軍廟去城東隅六十里許,祀屋久廢,只隙地在焉。凡新官到任,必先此設祭。祀典不載其名爵,父老相傳云,此神乃馬伏波部下先鋒將,方凱旋時牽馬飲于河,馬忽覩水中影,雙蹄奮起,傷其陰而死,遂為神。余任時,彼中以例祀, (「彼中以例祀」,「以」原作「似」,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祀畢,父老喜告曰:「任內當大吉。」未逾年,新守至,亦以例祀, (「亦以例祀」,「以」原作「似」,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眾咸驚報曰:「祀器無故自裂于案,任內當不吉。」 (「任內當不吉」,「吉」原作「言」,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後歲餘守卒,亦靈驗矣哉。

  茨竹大如指,長逾二丈,節節生枝文采,士人家用植于居之週遭,以代垣墻, (「以代垣墻」,「代」原作「伐」,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雖雞犬不能踰越。陰森柔嫩, (「陰森柔嫩」,「陰森」原作「禁」,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綠潤如沃,可愛也。

  江魚狀如松江之鱸,身赤色,亦間有白色者,產于醎淡水交會之中。士人家以其肉細膩,初為膾烹之, (「初為膾烹之」,原無「膾」字,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極有味,皮厚如錢,此品不但勝絕海鄉,雖江左鰣、鱸、鱖之味,亦無以尚也。

  玳瑁產于海洋深處,其大者不可得,小者時時有之。其地新官到任,漁人必携二三來獻,皆小者耳。此物狀如龜鱉,背負十二葉,有文藻,即玳瑁也。取用必倒懸其身,用器盛滾醋撥下,逐片應手而下, (「逐片應手而下」,「逐」原作「遂」,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但不老大,則皮薄不堪用耳。

  茉莉花最繁,不但婦人簪之,童竪俱以綿穿成釧,縛髻上,香氣襲人。

  酸笋大如臂,摘至用沸湯泡出苦水, (「摘至用沸湯泡出苦水」,「苦」原作「若」,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投冷井水中浸二三日,取出,縷如絲,醋煑可食。好事者携入中州,成罕物,京師勳戚家會酸笋湯,即此品也。

  桄榔木, (「桄榔木」,「桄」原作「橈」,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類紵■〈木梨〉樹,樹抄梃出數枝,每枝必贅青珠數條,每條不下百餘夥,計一樹可得青珠百餘條,團團懸挂若傘蓋然,可愛也。其木最重,番舶用為鎗,以代鐵,其鐘重鋒鋩,侔于鐵也。 (「以代鐵其鐘重鋒鋩侔于鐵」,「代」原作「伐」,「鋩」原作「鍩」,「侔」原作「俟」,皆據清說郛本改。) 色類花梨木而多綜紋也。 (「色類花梨木而多綜紋也」,原無「色」字,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土菓曰陽桃,大如拳,綠色明潤,五稜竝起劍脊, (「五稜並起劍脊」,「脊」原作「春」,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中核如花紅子,味帶酸,宜於酒後咀嚼之,俗多用晒乾,作添案菓用。

  澹耳與瓊、崖、萬三處鼎峙為郡, (「儋耳與瓊崖萬三處鼎峙為郡」,「峙」原作「崎」,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因參以十縣十一守禦所。其地孤懸海島, (「其地孤懸海島」,原無「地」字,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平曠可耕之地多在周遭,深入則山愈廣厚,黎婺嶺居其中,以為鎮,自漢武迄今幾千年, (「自漢武迄今幾千年」,「千」原作「載」,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外華內夷,卒不可變者,以創置州衛縣所必因平原廣陌,故週遭近治之民漸被日深,風移俗易。然其中高山大嶺,千層萬疊,可耕之地少,黎人散則不多,聚則不少,且水土極惡,外人輕入,便染瘴癘,即其地險惡之勢,以長黎人奔竄逃匿之習,兵吏烏能制之?此外華內夷之判隔,非人自為之,地勢使之然也。

  荔枝凡幾種,產于瓊山。徐聞者有曰:「進奉子核小而肉厚,味甚嘉。土人摘食,必以淡鹽湯浸一宿則脂不粘手。野生及他種,味帶酸,且核大而肉薄,稍不及也。

  黎村貿易處,近城則曰市塲,在鄉曰墟塲,又曰集塲。每三日早晚二火,會集物貨,四境婦女擔負接踵于路,男子則不出也。其地殷實之家,畜妻多至四五輩,每日與物本令出門貿易,俟回收息,或五分三分不等,獲利多者為好妾,異待之,此黎風獠俗之難變也。

  芭蕉常年開花結實, (「芭蕉常年開花結實」,「結實」原作「緒」,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有二種,一曰板蕉,大而味淡;一曰佛手蕉,小而甜,俗呼為蕉子,作常品,不似吾江南茂而不花, (「不似吾江南茂而不花」,原無「不花」之「不」字,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花而不實也。

  椰子樹初栽時,用鹽一二斗先置根下則易發。其俗家之周遭必植之,木幹最長,至斗大方結實。當摘食,將在五六月之交,去外皮則殼實圓而黑潤,肉至白,水至清且甜,飲之可祛暑氣,今行商懸帶椰瓢, (「今行商懸帶椰瓢」,「椰」原作「瓢」,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是其殼也。又有一種小者端圓,堪作酒盞,出于文昌、瓊山之境,他處則無也。

  凡深黎村,男女眾多, (「男女眾多」,原無「男女」二字,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必伐長木兩頭,搭屋各數間,上覆以草,中剖竹,下橫上直,平鋪如樓板,其下則虛焉,登陟必用梯,其俗呼曰欄房。遇晚,村中幼男女盡驅而上,聽其自相諧偶。若婚姻,仍用講求,不以此也。

  文昌海面當五月有失風飄至船隻,不知何國人,內載有金絲鸚鵡、墨女、金條等件,地方分金坑女,止將鸚鵡送縣申呈。鎮、廵衙門公文駁行鎮守府仍差人督責,原地方畏避,相率欲飄海,主其事者莫之為謀。余適抵郡, (「余適抵郡」,原無「郡」字,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羣咸來問計,余隨請原文讀之,將飄來船作覆來船改申, (「將飄來船作覆來船改申」,「覆」原作「復」,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一塞而止,眾咸稱快。

  黎人善射好鬬,積世之讐必報。 (「積世之讐必報」,「積」原作「即」,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每會聚親朋,各席地而坐,飲酣,顧梁上弓矢,遂奮報讐之志,而眾論稱焉。其弓矢蓋其祖先有幾次鬬敗之耻,則射箭幾次,射于梁上以記之,故云飲醉鼓。眾復飲,相與叫號,作犬吠聲,輒二三晝夜。自云係狗種, (「自云係狗種」,「狗」原作「拘」,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欲使祖先知而庇之也。以次則宰羊臠肉,裱散就近村落, (「裱散就近村落」,原無「村」字,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無不踴躍接受,剋日起兵。讐家聞之, (「讐家聞之」,原無「家」字,「聞」原作「鬬」,據明紀錄彙編本補、改。) 亦如此間法,募兵應敵臨陣。遇有州縣公差人役,樂請觀戰。 (「樂請觀戰」,原無「請」字,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兩家婦女亦各集本營。 (「兩家婦女亦各集本營」,原無「集」字,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當退食之際,婦女争出營認箭,兩不拘忌,其俗云:「男子讐只結于男子面上,若及婦女,則于其父母家更添讐怨矣。」其勝敗追奔,亦各有程度,不少踰之數。中罹鋒鏑死者,密以痊之,父母妻諱,不悲泣,恐敵人知為不武也。

  翡翠生于深黎之茂林峻嶺,人罕得見。傳云晴霽日中始一出,陰晦竟日不出,小大僅侔梁燕, (「小大僅侔梁燕」,「侔」原作「俟」,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羽翰五色離披可愛, (「羽翰五色離披可愛」原無「可」字,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人必積久探視,羅其巢始獲之也。

  儋耳孤懸海島,曆書家不能備。其黎村各一老習知節候,與吉凶避惡之畧,與曆不爽毫髮。大率以六十年已往之跡徵驗將來,固亦有機巧不能測處。嘗取其本熟視, (「嘗取其本熟視」,「嘗」原作「常」,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字畫訛謬不可識,詢其名,則曰曆底記。

  儋耳七坊黎峝,山水險惡。其俗閒習弓矢,好鬥戰。中多可耕之地,額糧八百餘石。弘治末困于徵求, (「弘治末困于徵求」,「弘治」原作「洪武」,「求」原作「永」,皆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土官符蚺蛇者扇動諸黎,遠邇嚮應,得兵萬餘,攻城畧地,一方罹患。鎮、廵二司調動漢達官兵二萬名員會臨本境, (「鎮巡二司調動漢達官兵二萬名員會臨本境」,「會」原作「食」,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分作五道搗其巢,第一道首臨落窰境,黎首符那楠率輕兵據險迎敵,官民兵死者三千餘,而分守重臣亦與難焉。其四道聞風潰回,此蓋輕率無紀律故耳。勢日益猖獗,縱橫四出無忌。繼而請于朝,命將益兵,前部方入臨高縣境,賊眾適至,官兵中道截出,一戰勝捷,偏帥亦中流矢卒。蚺蛇持勇輕出,逼奪民女為妾,飲酒留連。 (「飲酒留連」,「飲」原作「餘」,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官軍踵其跡,輕騎赴之。謀渡水脫走,誤投深澗,騎爭逐之,中箭死,餘黨招撫訖。嘉靖初,符蚺蛇從姪符崇仁、符文龍爭立, (「符蚺蛇從姪符崇仁符文龍爭立」,「立」原作「力」,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起兵讐殺,因而扇動諸黎陰助作逆。余適拜官蒞其境,士民咸憂色蹙額道其故,余答曰:「可徐撫之。」未幾,崇仁、文龍弟男相繼率所部來見,勞遣之,余知二酋已獲繫獄,故發問曰:「崇仁、文龍何不親至?」眾戚然曰:「上司收獄正嚴。」余答曰:「小事,行將保回安生。」眾忻然感謝。郡士民聞之駭然,曰:「此輩寬假,即漁肉我民矣。」余不答。既而,閱獄,縱繫囚二百人,州人咸賞我寬大之度。彼黎眾見之, (「彼黎眾見之」,「彼」原作「被」,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盡闔首祝天曰: (「盡闔首祝天曰」,「首」原作「手」,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我輩冤業當散矣。」余隨查該峒糧俱無追納, (「余隨查該峒糧俱無追納」,「峒」原作「崗」,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示諭黎老,各出長計,轉請海道明示。黎眾爭相告,乞辜保其主, (「黎眾爭相告乞辜保其主」,「爭」字原在「乞」下,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余諭之曰:「事當徐徐,此番先保,各從完糧,次保其主,何如?」眾曰:「諾。」已而,得請,從黎俱縱回。前此土官每石糧徵銀八九錢,余欲收其心,先申達上司,將該峒黎糧品搭見徵無徵均照京價二錢五分徵收。 (「將該峒黎糧品搭見徵無徵均照京價二錢五分徵收」,「峒」原作「崗」,「京」原作「景」,皆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示各黎俱親身赴納。因其來歸,人人撫諭,籍其名氏,編置十甲。辨糧除排年外,每排另立知數、協辦、小甲各二名, (「每排另立知數協辨小甲各二名」,「另」原作「號」,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又總置、總甲、黎老各二名,共有百餘人, (「共有百余人」,「共」原作「若」,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則掌兵頭目各有所事,樂于自專,不顧其主矣。日久寢向有司,余密察識其情,卻將諸首惡五十餘名解至省獄, (「卻將諸首惡五十餘名解至省獄」,原無「首」字,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二千餘里外,相繼牢死,大患潛消。後落窰峒黎聞風向化,亦告編版籍糧差訖,州倉積存,聽征糧斛,准作本州官軍俸糧敷散,地方平妥。余後復從事廣西,竟有加俸二級恩命,檄未下而已轉官南安矣。

  千里石塘在崖州海面之七百里外,相傳此石比海水特下八九尺,海舶必遠避而行,一墮既不能出矣。 (「一墮既不能出矣」,「墮」原作「隨」,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萬里長堤出其南,波流甚急,舟入迴溜中,未有能脫者。番舶久慣,自能避,雖風汛亦無虞。又有鬼哭灘,極怪異,舟至則沒頭、隻手、獨足、短禿鬼百十爭互為羣來趕,舟人以米飯頻頻投之即止,未聞有害人者。

附录:

海槎餘錄一卷(江蘇周厚堉家藏本)

明顧■〈山介〉撰■〈山介〉字滙堂吳縣人官至南安府知府是編乃其官儋州時所著凡風土物產悉隨筆記之共四十餘則皆地志所巳具惟處置叛黎一節敘述頗詳爲蠻司各志所未及云(四庫全書總目·史部·地理類存目)